“我只是诊了你的脉,确认你与镇长的病情是一样的。他服药的次数不及你多,中毒的症状也不及你重,你已病入膏肓,他还在初发病阶段,你与他一样,都是矮奴的孩子。”
春十三看了镇长一眼,沉默不语。
“寻找翠屏头颅那夜,我见镇长时有皱眉,走路时将全身之力落于右脚,便知他左脚有异。出门时,我特意让执剑绊了他一下,搀扶时顺手把了他的脉。”
“原来如此。”镇长摇头:“姑娘早在那时便已怀疑我了?”
“早就怀疑了,只是苦无证据罢了。”周予安把了下镇长的脉:“为你把脉时,嗅到了你身上的药味,里头有羌活、松节、茅术、厚朴、南藤、炙草等。方向没错,药方错了,你服的这味药不对症,反而加重了你的病情,以至毒素扩展到了手上。”
周予安捏着他的指头:“指关节发硬,你这指头伸屈不得,也就勉强进食而已。””
“姑娘可有法子救我?”镇长急道:“只要姑娘救我,我愿带姑娘进山。”
“秋十四!”春十三喊镇长的名字:“你要背弃我们吗?”
“我做的已经够了。”镇长吼回去:“我不是秋十四,我有自己的名字,我与你们不同,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是镇长。”
“你是矮奴的孩子!”春十三看着镇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倘若他们知道了,他们还会让你做镇长吗?”
“我就是镇长,只要我把你们都铲除了,我就可以将功赎罪。”镇长的眼神里带着疯执和恨意:“周姑娘,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我可以帮你。我娘不是矮奴,他是老镇长的女儿,是被那些可恶的矮奴掳到山里去的。我不是自愿的,他们用我娘来威胁我,让我不得不听他们的。”
“我相信你!”周予安拿出银针,刺到镇长的手上:“为表诚意,先治手。”
“多谢姑娘!”镇长一脸激动:“狐狸庙的事情是他们逼我的,他们知道了我对我夫人做的事情,知道我那两个孩子都是抱养的。我也是没办法,姑娘拆庙的时候,我是为姑娘叫好的。”
“你对你夫人做了什么事情?”周予安将第二根针扎在了他的手上。
“我爹是矮奴,我身上有一半矮奴的血统,我不敢生孩子,害怕他跟我爹一样,我只能骗我夫人,说我天生有疾,不能与她生儿育女。可我没有病,我与她过得也是寻常日子。为防她生下一儿半女,骗她服了绝子汤。她若知晓真相,必不会与我过下去,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既是真心,何须隐瞒?既为诓骗,何来真心?”周予安故意将第三根针扎得深了些。
“大叔又是因何与他们搅合在一处的?”扎第四根针时,周予安看了眼与镇长绑在一起的卖茶大叔,“您可是官府的人,手里攥着的是王大人给您的好处。”
“我是为了我女儿!”卖茶大叔低着头:“我女儿是矮奴,她十八岁了,却依旧像个五六岁的孩子那样。我不知道我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让老天这么对我。她长得极好,比着姑娘不差什么,可她却不能像姑娘这样肆意的走在阳光下,与自己的情郎你侬我侬。她只能躲在地窖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那个药方是假的,你应该知道。”周予安瞥了眼春十三和镇长:“你想让你的女儿变得像他们一样?”
“药方不是假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更好的。”卖茶大叔支吾不清地说着:“有人长高了,你们他们,有人长高了,真的长高了。”
“有吗?”周予安问春十三。
春十三点头,看着卖茶大叔补了句:“没活过一年就死了,死前与我们一样,遭遇疼痛折磨。”
“那又怎么样?”卖茶大叔道:“她长高了,说明那些人没有骗我们。生病,疼痛,是因为药方还不够好,只要我们多找些人,只要我们不断的去尝试,一定可以找到。就算找不到,下辈子,下辈子也可以摆脱矮奴的身份。我女儿说了,她宁愿痛苦地活着,哪怕只活一年,也好过在地窖里老死。”
“我不能说你是错的,因为这种事情没有落到我头上,我没有那种切切实实的痛苦。我是大夫,看过那张药方,药方是假的,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帮你们长高。”周予安解开卖茶大叔的绳索:“回去吧,你女儿还在家里等你。”
“姑娘!”执剑拦住卖茶大叔:“就这么放他回去?他可是参与狐狸案的人。”
“他只是个望风的,手上没有沾染那些人的血。”周予安看了眼卖茶大叔:“让他回去吧。”
执剑让路,回到沈崇明身边。
沈崇明淡淡道:“他跟阿月的父亲一样生了心魔,听不进去任何人说的话,他会让自己的女儿吃药,然后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有些惩罚是朝廷律例给的,有些是自己给的,他已经选了后者,我们又何必拦着他。”
雨下了一夜,凌晨才停,停了不到一刻钟,又开始阴沉。
用过早饭,周予安跟沈崇明商量上山的事情,才说两句就听见一声巨响,整个宅子跟着摇晃。余良出去查看,过了很久才回来,身上还沾着血。
“山塌了,连着塌了好几座山头。”余良拍打着身上的土:“有百姓受伤,镇子上乱做一团,我去山上看了,几乎所有的路都毁了,山神庙也没了。”
“是下雨的缘故吗?”执剑垫着脚尖往外看,宅子外头雾蒙蒙的。
“是火药!”周予安道:“那山里究竟有什么,竟让他们不顾全镇百姓的安危。”
“无论是什么,我们都看不到了。”沈崇明握了握周予安的肩膀,吩咐执剑道:“去看看那两个人!”
柴房里,镇长倒在左边,春十三倒在右边,两个人都没了气息。
门锁完好,窗户也没有被撬的痕迹,周予安抬头,屋顶上的瓦片有几块是松的。
“属下上去看看。”执剑看着房顶:“这凶手,挺会找地方。”
“是我们疏忽了。”周予安查看着尸体:“他们一直在盯着我们,我们却以为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眼下是要去找凶手吗?”执剑挠头:“就我们这几个人怕是不够。”
“不必,交给王县令吧,这是他的治下,该由他负责。”周予安舒展着腰身:“咱们该回遂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