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话不能全信，珠珠虽有些古怪，却也不至于让人把她熬成汤喝下去。这不是疯子，而是比疯子更加疯。珠珠已死，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小海才清楚，鬼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山风拂过，院子里有沙沙的声音，众人扭头，向外看去，只觉得那无边黑暗中似藏着什么。秦方打了个冷颤，将窗户关上，开口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将珠珠带上山的，又是如何将她杀害的？既是在山上杀的，为何不将尸骨抛在山上，而是抛在城里？小海，你究竟在想什么？”
小海看着秦方，好半天没有说话，就在秦方忍不住再次询问时，小海慢悠悠地开了口。
“是她自己跟上来的，用你们捕快的术语应该叫尾随。”
“后来呢？”
“我把她关在门外，她在外头不停地拍门。我原是不想搭理的，可她吵到了二爷，是二爷让我去处置的。”小海垂下眼睫，掩住内心的情绪：“我让她走，她往我怀里扑，我把她推开，她在门外鬼哭狼嚎。我起了杀心。为何起杀心，原因有二，一是在药房外被她纠缠，耽搁了时辰，回来后被二爷骂了。二是二爷告诉我，我妹妹早就死了。我之所以没有找到我妹妹的尸体，是因为他们把我妹妹放在了蒸肉的笼屉里。”
小海握紧了拳头。
“我奶奶应是在厨房被害的，我在厨房里看到了被拖行的痕迹，旁边的柴火堆也乱了。灶膛里的火燃着，笼屉里飘散出令人垂涎的肉香。奶奶说过，待我从学武堂归来给我蒸小羊羔的肉吃。因为灶膛里的火，我坚信奶奶是被人所害，也因为奶奶的死，我没有打开笼屉，不确定那里头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我二叔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告诉你？”
“因为我起了杀他的心，被他看出来了。”小海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你是他的亲侄儿，你照顾过他一天吗？还有你的父亲，他是他的亲哥哥，每次来说不了两句话就走。为什么？因为无法容忍他的唠叨和抱怨。亲人尚且如此，况且我这么一个外人。我照顾了他十年，腻了，累了，不想再照顾了。”
“那你可以——”
秦方欲言又止，看向小海的眼睛里有些惭愧。
小海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冷淡道：“可以什么？可以把他交给你们照顾？你们愿意吗？你信不信，倘若我说了，你父亲只会说他身体不好，而你母亲压根儿不会接这个话茬。至于你，一个忙来忙去的捕快，你有时间照顾吗？听说你定了亲，倘若将你的二叔接回去，你的这桩婚事也要告吹了吧？”
秦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海将目光转到别处。
“二爷是聪明人，看出了我想要杀他，便将我妹妹的事情告诉了我。十年，我无法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但我知道，那帮人绝不会放过我年幼的妹妹。若非那天先生临时有事，若非我思念家中亲人，早早从学武堂跑出来，只怕我也跟我的家人一样死在了那天。”
“既然如此，为何不动手？”秦方问：“我的意思是，你为何改了主意，没再杀我二叔。”
“我没有改变主意！”小海道：“我是要杀他的，过了明天。”
“为何要过了明天？”
“因为明天是你二叔的生辰。”小海勾着唇角：“你连你二叔的生辰都不记得……所谓亲情不过如此。”
秦方又一次哑然，他的确不记得秦中的生辰。
莫说秦中的，就是他爹娘的他也不记得。
为打破尴尬，秦方给别的捕快使了个眼色，那个捕快清清嗓子，催促起小海来：“你是如何杀的珠珠，要讲你犯案的过程。”
“我讲的就是过程！”小海眼里带笑：“或许在你们看来，我这个应该叫做作案动机。”
“继续，长话短说。”那个捕快不耐烦道：“照你这么讲下去天都亮了。”
“我把她带到那间屋子里，就你们方才去的那间。我说我要杀了她，她说随便，说她是我的人，要杀要剐都由着我。”小海冷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她既想死，我便如了她的意。我用绳子绑住她的双手，将绳子系在横梁上。她眼中毫无惧意，看我的目光里竟还带着一丝娇羞。”
小海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个蠢女人，还以为我想要跟她做什么。”
“想不到这珠珠姑娘懂得还挺多。”一捕快小声道：“也不怪这珠珠姑娘，她那个国色天香的妹妹被贤王收去了，天知道她在王城都学了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她那个妹妹的下场没准儿比珠珠还惨。”
“得了吧，再惨能惨过被人切成千八块儿？周姑娘可说了，那些都是在珠珠活着的时候切下来的。”
“是活着的时候切的，但她不疼，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可怕。”小海道：“我给她吃了止痛丸，那是我专门请大夫为二爷制的药。那位大夫师承鬼谷，只需一粒便可快速止痛。我很大方，我给珠珠吃了十粒。”
“止痛丸是我道明师兄的？你见过道明师兄？”
“师兄？你也是鬼谷的？”小海眯了眯眼：“他是叫做道明吗？听着像是个和尚。”
“我师兄穿僧袍自然是和尚。”
“没有穿僧袍。”小海的声音沉了下去：“他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衣裳，脚上那双鞋子倒是有点儿像大晋的僧鞋。头上带着斗笠，看不出是否光头。我是经由药房掌柜的介绍找的他。我们只见过两面，第一次，我向他买了两粒药。第二次，他给了我一张药方，我按方抓药，他帮我炼制了大约五百颗药丸。作为回报，我将我家传的一样东西给了他。”
“什么东西？”
“尸衣。”小海抬眼，看向周予安：“不是尸体的衣服，而是长在尸体上的一种似花非花，似草非草，说不出像什么的东西。因是裹在尸体衣服里的，故而将其命名为尸衣。尸衣有香，其味绵长，被我祖上当成家传宝收藏。家人死后，只有我知道它被藏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