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灯烛摇曳，偌大的祠堂里只有浅浅的喘息声。
素衣女子将冒着热气的碗递到小姑娘嘴边，小姑娘摇头，死死地盯着母亲。她不敢相信，她的亲生母亲竟然为她熬了一碗哑药，她更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她的母亲仍相信那个男人，相信她只要喝了这碗药，她那个狠心的父亲就会放过她们。
“蓠儿乖，不苦的。”素衣女子吹着药碗：“娘给你准备了桂花糖，跟你小时候一样，喝完药就可以吃糖了。”
“我不喝，我死都不喝。”小姑娘避开那碗药：“他不会放过我们的！阿娘，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看透他吗？蓠儿不怕死，倘若阿娘给我端得是碗毒药，蓠儿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阿娘，蓠儿不想变成哑巴，蓠儿得留着这张嘴，蓠儿得去阎王爷跟前告状，让他知道我是被谁害死的。下辈子投胎，我要投到他心爱女人的肚子里，我要让他杀不杀我都堵心。”
“傻孩子，哪有什么下辈子。”素衣女子笑着，眼泪一串串往下掉：“蓠儿不会死，娘的蓠儿会好好活着。”
说罢，回头看华服男子一眼：“老爷说的话当真算数？”
“自然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对着这满祠堂的祖宗发誓。”华服男子面向祖宗牌位：“蓠儿她终究是我的女儿。”
“好，我信你，最后一次，但愿老爷不要让我失望。”素衣女子依旧笑着：“人死不能复生，世间亦没有什么阎王索命。老爷若欺晚娘，晚娘自是不能找老爷算账。可是老爷，晚娘始终是周家的人，晚娘自是有晚娘的依仗和手段。老爷若是欺我，晚娘虽死，亦可让老爷付出代价。”
“晚娘严重，你我好歹是夫妻。”
华服男子压着声音，似舌尖含着一枚刀子。
苦药入口，汤汁在喉咙间缠绵，带着一股常人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小姑娘疼得打滚，素衣女子丢下碗，将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忍一忍，马上就好！”
小姑娘的喉咙疼得厉害，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尽力地用额头去碰娘亲的下巴。素衣女子低头，在她发烫的额角上轻轻吻了下。
“阿娘知道，阿娘全都知道。蓠儿，好好活着，即便怨恨娘，即便不原谅娘，也要好好活着。”眼见着女儿不再翻滚，素衣女子抹去小姑娘眼角的泪，嫣然一笑，起身，撞向柱子。
周予安呆住了，茫然看向双手，早在女子起身前，她就挡在了那里。她用尽力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素衣女子穿过她“砰”地一声撞向柱子。
血，溅到她的手上，她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融入那个小姑娘的身体里。
眼前是一片浓郁的红色，她徒劳的伸着手，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嘶哑声……
“周予安，醒醒，快醒醒，你在做梦！”
伴随着喉咙间撕扯的疼痛，周予安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光影重叠，一会儿是梦里的素衣女子，一会儿是沈崇明。她想要看清楚“它”究竟是谁，伸出手，手被沈崇明握住。
“别乱动，你发烧了，应该是蛇毒引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你给我的药丸我带了一些，你看看，那些是可以用的？周予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好吵！”周予安开口，发出的却是异常难听的，极其嘶哑的声音。她捂着脖子，目带惊恐地看着沈崇明：“我的喉咙——”
“没事儿，会好的，我让执剑去找青阳县最好的大夫。”周予安将她扶起：“快看看，那些药丸是能克制蛇毒的？你那个草药，似乎只是抑制住了蛇毒。”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物的地方必有解毒之物，她找的草药没错，只是错过了最佳的服用时机。没死，没僵，还抑制住了蛇毒，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堂堂鬼谷弟子，折在一条小蛇身上，师傅知道了，必将她从坟里挖出来，骂上个三天三夜再给埋回去。
她的那些师兄弟们也不会放过她，等师傅把她埋进去，他们会再偷偷地把她挖出来，研究把她咬死的是什么蛇？她怎么就被蛇给咬死了？
倘若查到沈崇明身上，他们还会一块儿笑话她——小没出息的，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被一条小蛇给咬死了。
囧，太囧！
跟死后被人笑话比起来，没死，还能说话，简直太好了。
调整好心虚的周予安，人也清醒了许多，她靠在沈崇明身上仔细看那些药丸，最后指着那颗绿色的道：“就它吧！”
吧字还没说完，那颗绿色的小药丸就滚进她的嘴巴里。入口酸涩，后味儿更苦，在五官变形之前，扯起沈崇明的衣袖挡住脸。
“拿错了？”
“不是，是这药太难吃了。”周予安用嘶哑的声音说着：“要是有桂花糖就好了。”
“有！”沈崇明将一颗桂花糖塞进她手里。
“桂花糖？”周予安拽下衣袖，露出难以相信的目光：“荒山野岭的，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给的。”沈崇明拢了拢衣袖，“青庐，你每次骗我喝药，都会在托盘里搁上一颗桂花糖。桂花糖是哄小孩子的，我在青庐住了大半年，从未见小孩子去你那里看病。所以，周予安，这桂花糖是你买给自己的。”
“对呀，买给自己的。”周予安攥着糖：“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一个女大夫，整天哄着别人喝药，结果自己怕苦药怕的紧。”
沈崇明摇头，“将军也怕死，大夫凭什么不能怕苦药。周予安，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谁说我在意的？我才不在意别人呢。”
剥开糖纸，将一整颗的桂花糖丢入口中。甜腻的味道横冲直闯，与她在青庐里做得没有一丝相同——这桂花糖是他从别处买的，是他特意备着给她的。
眼眶忽的湿了，正想说些矫情的话，忽听沈崇明问道：“不在意别人，在意我？”
“对呀，在意你，谁让你知道我那么多秘密呢。”周予安用带着甜味儿的手抵住沈崇明的唇：“不许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否则毒哑你！”
“好！”沈崇明拉下她的手指：“天快亮了，别睡得太死，这密林里还藏着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