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城主收到密报，说是在距离云州城三百里外的秦家庄有一圣物。

　　恰逢北狄王后生辰，城主一琢磨带人去了秦家庄。约莫过了七日，府兵们抬着一个箱子进门，那箱子里装着的就是周予安口中的琥珀。

　　城主夫人从未见过那样的奇物。

　　它像一个半透明的巨大的鸡蛋，在这个鸡蛋里包裹着一个快要腐烂的婴儿。城主让仵作来看，仵作说那是个弃婴。

　　婴儿身上连着脐带，蜷缩在那个蛋里像是睡着了。从上面看，他的小身子是完好的。圆嘟嘟的小脸蛋，头发很黑，没有眉毛。他眼睛微闭，眼睫毛很长，跟他的头发一样是黑色的。鼻梁不高，鼻头圆圆的，上面沾着一些污渍。嘴巴微抿，嘴角向上，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在睡梦里跟什么人置气。

　　从下面看，他是一个正在腐烂的婴儿。头发贴在已经快要变成骷髅的脑门上，没有眼睛，露着一个黑漆漆的洞。有鼻骨，鼻骨上挂着一层脱去水分的皮。鼻骨下是他的小嘴巴，嘴巴烂干净了，只剩下里面的骨头。

　　他的手跟脚也是一样的，一半完好，一半腐败，连云州城里最有经验的仵作都说不清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身为母亲，城主夫人有些心疼那个孩子，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了。她不明白这个东西为何会成为圣物，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棺材，是用来安葬那个孩子的。

　　她要求城主把这个东西送回秦家庄，城主遮遮掩掩，她催得急了，他就生气，说这个东西原本就该进献给北狄王室。

　　城主的反常让她意识到秦家庄可能出了问题，这个所谓的圣物有可能是她的丈夫从秦家庄抢回来的。她让婢女小云去秦家庄查看，得到的回答是人去楼空。

　　“人去楼空？”

　　“是，整个秦家庄里一个人都没有。”城主夫人点头：“小云是我的亲信，是跟着我从娘家过来的，她说的话基本可信。可为了求证，我又亲自带人去了一趟秦家庄。”

　　“夫人看到了什么？”

　　“秦家庄内的确空无一人，只是庄子内的情形有些古怪。门户完好，有些人家还在做饭，饭糊在锅里。有些人家准备吃饭，碗筷摆在桌子上。有些人家刚刚起床，床褥或凌乱，或齐整。

　　有些人家养着鸡鸭鹅，有些人家养着牛和羊，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灭村？”

　　“不瞒姑娘，我亦曾有过这样的怀疑。”城主夫人垂下眼眸：“我的丈夫我清楚，他确能做出这些事情。”

　　“那夫人可有查询？”

　　“有！”城主夫人点头：“我命人寻遍了整个村子，没有一滴血。”

　　“活埋？”

　　“姑娘怎会想到这个？”城主夫人吃惊道，见周予安眼神有异，掩饰性的咳了咳：“不瞒姑娘，我也想到了，可秦家庄方圆三里内没有新挖的坑。那是一村村民，不是一个两个，全都活埋，那得多大的一个坑。”

　　“此事确实诡异，若有机会，我也想去那秦家庄转转。”

　　“姑娘不必去了。”城主夫人道：“我虽不知那秦家庄的人是如何消失的，但我知道秦家庄的人都死了。”

　　“夫人不是没找到人嘛。”

　　“死人没找到，但我找到了两个活人。”

　　城主夫人给自己的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过了两刻钟，婢女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过来。

　　老头儿一身酒味儿，凹陷下去的脸颊红彤彤的，还没说话就打了几个酒咯儿。

　　“这位老人家是……”

　　“他是秦家村的村长，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的，要嘛不说话，要嘛说出来的话没人听懂。”城主夫人示意下人去给老头儿端醒酒汤：“我派人跟了他几日，发现他在清醒时常去一个地方。我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姑娘认识，他就是府衙里的捕快秦方。”

　　“秦方？秦方是秦家庄的人？”

　　城主夫人点头：“那个包裹有婴儿的琥珀在城主眼中是圣物，在秦家庄的村民眼里是邪物。为了驱邪避凶，他们将那个东西封在秦氏一族的祠堂里。为表敬畏，他们将那个婴儿雕在木牌上随身携带。只有秦家庄的人才会佩戴那个木牌。”

　　城主夫人看了老人家一眼，命婢女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两块木牌。

　　“这两块木牌就是在他们身上发现的，也是唯一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我不知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老人家半疯半傻，秦方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醒过来。醒来后的他忘了很多东西，我心里有愧，便为他选了能够抚养他的养父养母。”

　　“倘若秦家庄的人真是被城主所害，倘若秦方真是秦家庄的人，夫人就不怕他报复城主府？”

　　“怕！”城主夫人扯了扯嘴角：“怕就能不顾自己的良心吗？倘若秦家庄的人真是为我丈夫所害，那他们来寻我丈夫报仇也是理所应当。倘若我的丈夫真死了，倘若姑娘在断桥下发现的那个真是城主的尸体……”

　　城主夫人看向老人家，周予安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并非毫无心计之人！我派人暗中观察秦方，确认他没有想起当年之事。至于这位老人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街上乞讨。疯癫时，如同傻子，任人欺凌。清醒时，讨钱买酒，从不与人多说一句。十年来，醉生梦死，浑浑噩噩。虽将他带到了姑娘面前，可我不愿相信城中之事与他二人有关。

　　“江映雪的事情夫人知道？”

　　“知道！”城主夫人点头：“我是这云州城的城主夫人，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报到我这里。江映雪是秦柔的女儿，秦柔是城主的心上人，我岂会不留意她的行踪？”

　　“那她——”

　　“她被城主送到了香云坊，至于她是怎么出来的，怎么死的我并不清楚。”城主夫人解释着：“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凡是送到那里头的姑娘多半都会送往王城那些达官贵人家里。运气好的做个姬妾，运气不好连具完整的尸体都落不下。爱屋及乌这事儿，城主他并不擅长。”

　　周予安知道香云坊，来云州城的第一天就听秦方提过。据说掌柜是个男的，极其神秘，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香云坊是官坊，归云州府衙管理。

　　这掌柜是谁，旁人不知，云州县令一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