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长宁王府,花月阁。
沈谦一身湿衣站在母亲的卧房前,卧房里传来裴蕊不断重复着的呻吟声。嗓子毁了,说不出话来,只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求他杀了她。
怎么舍得呢?
那是他的母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伺候裴蕊的嬷嬷从屋里出来,看见站在门前的沈谦愣了一愣,随即低下头,压着声音说了句:“夫人不肯喝药,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强灌。夫人的衣服和被褥都换过了,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沈谦看了眼嬷嬷怀里抱着的东西,一团揉到一起的被褥。
眼眸微冷,沈谦道:“将被褥打开。”
嬷嬷有些心慌,捂着被褥道:“都是脏的,夫人吐了很多药,奴婢拿下去洗。”
“我让你打开。”沈谦的眼神里有了杀意:“你不是王府的嬷嬷,是我从外头买回来的。你的生死由我决定,你不会以为我不敢杀你吧?”
沈谦敢杀,嬷嬷看出来了。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求饶:“公子饶命,奴婢是起了贪心。奴婢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奴婢是想着这些东西夫人用不上,拿出去换成钱也是好的。权当夫人心善,接济了我家。奴婢这也是为夫人,为小公子积德。”
“买你的时候觉得你挺会说话的,现在——”沈谦蹲下,捏住嬷嬷的下巴:“愚蠢且聒噪。”
下巴上传来的疼痛让嬷嬷慌了神儿,她结结巴巴道:“奴,奴婢错了,请,请小公子饶命。”
“饶命?”沈谦用力,捏碎嬷嬷的下巴,抬脚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团被褥踢开。被褥里裹着两支钗,一只手镯和一些碎银子。
沈谦认得那些东西,两支钗,一支是他从未谋过面的亲生父亲送的足银凤钗,说是凤钗,压根儿看不出凤的形状,更像是一只蹩脚的鸟,像极了他和母亲的处境。
脚踩到那支凤钗上,用力,将凤的形状踩成一团。
另外一支是黑风寨里的那个男人给的。
沈谦记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是一个蠢人,放着自己的夫人不疼一门心思地对他母亲好。他的夫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上连个木钗都没有,他却用他省吃俭用下来的钱给他的母亲打了一支足银的石榴花钗。
母亲骗他,说她最最喜欢的就是石榴花。
他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朵风干的石榴花,那是他俩初见时,母亲随手从石榴树上摘的。他以为的巧合,不过是母亲精心谋划的结果。
手镯是那个捕头送给母亲的,玉的,成色还不错,不像是他能买得起的东西。这个玉镯,十有八九是他从县令夫人那儿偷的。
母亲从未戴过这只镯子,许是知道它的来历。扔了,舍不得。戴上,又怕那位县令大人发现,暴露了她和那个捕头的关系。
碎银不多,亦是旁的男人给的。
仔细想想,母亲也不容易。
跟他有血缘关系的生父走了之后,凌云寺没了银钱来源。寺里的和尚不敢找太后,若是被那个女人知道,定会杀人灭口。后来,寺里的和尚不再管他们,那些原本盯着他们的暗探也散去了,为了生存,母亲不得不带着他想些别的法子。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被朝廷明里暗里监视多年,除了依附男人,她还能做什么?
嬷嬷不死心,趁着沈谦发愣的功夫偷偷去摸银子,被沈谦踩住手:“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嬷嬷惨叫一声开始求饶。
沈谦用力在她手背上碾了几下才松开。
“从哪儿拿的放回哪儿去,不要再搞这些小心思。被褥清洗干净,我会让人盯着你。不要再欺负我的母亲。若有下次,就打断你全身的骨头把你扔回你儿子家。你那个儿媳妇可比我心狠手辣,落到她的手里,你该想想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嬷嬷打了个冷战,连连说自己不会了,才在沈谦施舍的眼神下逃走。
逃了几步,忽地想起沈谦方才说的话,将那些金银首饰放回原处抱着被褥离开。
卧房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沈谦捂住鼻子走到裴蕊跟前:“母亲觉得我心狠?放心,儿子会给母亲找个贴心的过来。对了,咱们要搬家了。王府再好,终究不是你我应该待的地方。”
裴蕊发出急切地呜呜的声音。
沈谦俯身,理了理她的头发。
“你想让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病?你不想这么半死不活的躺着?”沈谦微笑,眼中没有任何温度。“有件事,母亲可能不知道,长宁王妃姓周,名与安,是咱们大晋朝最厉害的大夫。前几日来为您看诊的是太医院的周太医,虽与王妃有师兄妹的名义,医术却远不及她。”
裴蕊眼睛一亮,口中的呜呜声更重。
“王妃不在,出门去了,算算时间,这会儿该到青州了。”沈谦掐着指头:“那个人的孩子也在青州,跟他新娶的那个。母亲是想我杀了他们?太天真了,依你我现在的势力,对付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有些事情,需得一步步,长期谋划才行。”
适应了房间里的味道,沈谦坐在床头帮母亲掖了掖被子;“母亲死了那条心吧,王妃是不会帮母亲看病的。就算王妃愿意,儿子也不愿意。母亲太蠢了,儿子已经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你了,你还是要做傻事。”
裴蕊又呜呜了几声,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绝望。
这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这是她没日没夜,小心翼翼呵护大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他不许她生,不许她死,他要她躺在这里半死不活。
他用最冰冷的眼神,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嫌弃她的话。
“母亲是在怪儿子心狠?”沈谦叹了口气:“儿子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着想。母亲依附男人依附惯了,看见长宁王的时候就把心思动到了他头上。母亲在王府内外搞的这些小动作,当真以为人家不知道吗?人家只是懒得与母亲计较,眼睁睁看着母亲像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长宁王是什么人,长宁王妃又是什么人?母亲心里当真没个数?”
裴蕊止了声音。
“儿子不想跟母亲说什么难听的话,此事到此为止,母亲安分些。”沈谦起身:“儿子保证,最多一年,母亲便可以成为某个王府的女主人。不是王妃,而是王爷的生身母亲。”
裴蕊睁大了眼睛,呜呜声不绝于耳。
她向她的儿子诉说着她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