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何小华宁愿自己从未出生。

　　何小华是何家的小女儿，在她上面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姐姐们的命运跟她一样，除二姐夭折外，剩下那两个姐姐也是一出生就被爹娘送了人。

　　在何小华爹娘眼里只有儿子才是有用的，女儿是累赘，是负担，是多了一张嘴多吃一碗饭的麻烦。

　　何小华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脑海中最早的记忆是站在屋檐下，端着木盆被养母责骂的场景。听隔壁阿婆说，那年她才三岁半，弟弟刚出生，养母在坐月子沾不得凉水。养父让她给弟弟洗尿布，她端不动比她人还大的木盆，过门槛时摔了。

　　木盆破了，养父气得用鞋底子抽她。她哭着像养母求救，换来的是养母揪着她的耳朵骂。因为这件事，她被罚三天不准吃饭，饿得缩在门前的草垛里哭。隔壁阿婆见她实在可怜，背着她养父母给她塞了块儿黑窝窝头。

　　黑窝窝头的事情她不记得，只记得在养父母家里有做不完的家务，干不完的活儿。不管她如何勤快，养父母的责骂和鞭打从未停止过。

　　得知养父母要把自己送回家时，她激动的一宿没睡。怕亲生爹娘心疼，她把旧衣裳拽了又拽，把已经变形的手指藏了又藏。没有想象中母女相见抱头痛哭的场景，也没有阿爹拉着她的手说：“囡囡回来了就好！”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兄长，兄长似没看见她，拉着嫂嫂回屋去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的亲生母亲指着厨房里还没刷洗的锅碗道：“回来的正好，把厨房里的碗筷刷了。刷干净点儿，你嫂子不喜欢邋里邋遢的。”

　　亲生母亲的话音还没落，亲生父亲就又开了口：“咱们何家不养闲人，等忙完厨房里的活儿把水缸里的水担满，旁边的柴火给劈了。”

　　嫂子隔着窗户搭话：“妹妹手脚麻利点儿，别耽搁了晚上做饭。”

　　何小华攥着手难受的直哭。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亲人问她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也没有一个人问她这么些年在养父母家过得怎么样。若非她与兄长长得有几分相似，她都要怀疑养父母是不是把她送到了另外一个人家当奴婢。

　　在养父母家的日子很难过，回到亲生爹娘身边的日子依旧难过。

　　在养父母家，她只需要做三个人的家务，照顾好年幼的弟弟，回到亲生爹娘身边，她不仅要做各种家务，伺候爹娘，豢养家畜，还要跟着兄长去地里干活，被嫂子隔三差五地挑毛病。

　　才满十四周岁的何小华硬是被折腾出了一身的病。

　　因为骨痛难忍，她被爹娘领到土郎中那儿看病。她爹就一个要求，花钱少，最好是不花钱。她娘也就一个要求，能干活，起码是不影响干活。至于何小华的骨病能不能好，疼痛能不能减轻不重要，重要的是何家不养闲人！

　　土郎中哪里会看骨病，他就一个祖上传下来的土药方，治个头疼脑热还行。正骨的法子倒是会，但不是治人的，是治那些牛羊牲畜的。法子是从何牧生他爹那边学的，用到何小华身上颇有些不合适。

　　土郎中跟何小华的爹娘说了，何小华的爹娘不在意，

　　何小华的父亲只有一个要求，花钱少，最好是不花钱。

　　何小华的母亲也只有一个要求，能干活，不影响干活。

　　至于何小华的骨病能不能根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为何家继续干活，干到十六七岁找个人家嫁了。

　　土郎中将风茄研磨成粉，泡酒给何小华喝，刚开始是一月一次，靠着风茄的药性缓解何小华的疼痛。随着劳作加重，骨痛频繁，用药变成了一天一次，一天几次。

　　是药三分毒，况且是带点儿邪性的药。

　　出事那天，土郎中经过何家门口与何小华打了个照面。何小华刚把木柴劈完，剧烈的疼痛让她蹲在地上不敢动弹。看见土郎中犹如看见救星，咬着牙冲到门口向土郎中求救。

　　土郎中知道何家的事情，心中不忍就带着她回去了。

　　白酒没了，土郎中就把私藏的雄黄酒拿出来给她泡药。与往日不同，何小华是用小口抿着喝的。她与土郎中说起了她的养父母，说起了何父何母，说起了养父家的弟弟，亲生父母家的兄长和嫂嫂。说起了爹娘给她撮合的亲事，嫂嫂给她定的媒。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哭的泣不成声。她一脸诚恳地问郎中，她何小华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何要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

　　雄黄酒喝了，何小华的骨痛之症却没有缓解，她咬着自己的手，跪求郎中给她想个一了百了的法子。土郎中没了主意，跑到何家把何小华的爹请来。

　　许是疼得太过厉害，见到何父的何小华突然发起疯来，咬住了何父的手指头，他疼得龇牙咧嘴。

　　何小华笑了，慢慢举起自己严重变形的双手，用极轻极冷的声音问他：“疼吗？你的疼痛不及我的万分之一。都说骨肉亲情，母女连心，你们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究竟是不是你们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面对着何小华的质问，何父的反应是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何小华的父亲疯了，嚷嚷着让土郎中给她驱邪。何小华眼睛里的光没了，空洞地看着父亲，让他学着何牧生的爹娘把自己放到蒸笼里。

　　“何小华的父亲疯了，何小华傻了，你也疯了傻了？”秦方怒怼土郎中：“你这是在杀人！”

　　“我没想杀人！”土郎中捂着脸蹲在地上：“我曾看过一本医书，里面有一种蒸骨疗法，可以通过蒸这种方式把骨头里的邪气挤出来。何小华患得是骨痛病，这病根儿在她的骨缝里，把她放在笼屉里蒸一蒸，兴许就好了。怕出意外，我特意到祠堂里把那个大笼屉给拿出来了。我是真可怜这个姑娘，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她治病的。”

　　“治病？”抱琴用力踹了土郎中一脚：“人都蒸熟了还怎么治病？你骗鬼呢！”

　　“没骗鬼，是何小华一心求死，自个儿不愿意出来的。”土郎中闷着头：“柴火是她爹往灶膛里添的，就算要治罪也该是治她爹的罪，我顶多算是个知情不报。往严重了说，算是包庇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