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住对面半坡上，隔着柴门，刚好能看见陈三家的院子，对他们的家的情况最是熟悉。

　　陈友安的卧房跟陈三夫妇的卧房是挨着的，晚上点灯时，能看见映在窗户上的影子，透过那些影子，能琢磨出卧房里的场景。

　　村长一个人住，儿子媳妇儿都在镇上帮工，闲来无事，搬个凳子，一边干活儿，一边看陈家。遇到有热闹的时候，还会拉着自己的老伙计一块儿看。

　　今天早起，他发现了异常。

　　像往常一样，陈友安屋里的灯早就亮了，烛光把窗户纸照得透亮。先是嫣红站在窗户边倒水，一边倒水，一边扭着头往后看，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嫣红的手抖了一下。隔着窗户，能看见嫣红手里的水壶。

　　放下水壶，嫣红的影子随即消失。

　　咳嗽声从陈家传来，紧跟着是嫣红婆婆的咒骂声。

　　山里没什么东西阻挡，尤其早上天还黑着的时候，山里静悄悄的，不光能把嫣红婆婆的咒骂声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陈友安的咳嗽声听得都是真真的。

　　诸如此类的场景每天都会在陈家上演，村长见怪不怪，去自个儿的厨房烧饭。

　　煮个稀饭的功夫，天亮了，雾气也上来了。村长去院里搬柴火，看见陈三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跑到了驴棚那儿。

　　除了陈三，院子里还有一个人，隔着雾气看不清楚。许是知道对面半坡上有人看，那人抬起头来。

　　说实话，村长没看清她的脸，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害怕。

　　他在厨房里躲了半天，好奇心战胜恐惧，决定去陈家看看。陈家大门紧闭，叫了两声没人回应。想到那个古怪的影子，村长心里跟猫爪似的，见四下无人，爬上了驴棚旁边的那棵树。

　　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陈三是背对着他的。

　　“驴棚很高，我就能看见陈三他坐在地上，脑袋往这边斜着。我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回应，我心说糟了，这陈家一定是出了事。”村长抿了抿嘴唇：“准备下去的时候，看见陈三脚边爬了条蛇，那蛇一动不动的。我觉得好奇，就又伸着脖子看了看。这回看仔细了，不是蛇，是一道殷红的血迹，我赶紧喊了人来。”

　　知道陈富贵家的门贵，村长没敢让人撞门，找个手脚麻利善于攀爬的小伙子，从驴棚那边翻进去，从里头将门打开。

　　他们最先看到的就是倒在驴棚前的陈三，因他死状骇人，除村长和翻墙的那个小伙子外，没人敢进去。

　　村长没敢进去，看见陈三媳妇儿，也就是嫣红婆婆的尸体就退回来了，小伙子是跟着村长一块儿出来的，跟村长一样没敢进屋。

　　知道是命案，村长让村民守在门口，自己去镇子上找人，没等他出门，周予安他们就到了。听说是衙门里的，村长连衣裳都没换就过来了。

　　进屋后，村长最先看到的是嫣红，原本因为薄雾和距离而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起来。他觉得追杀陈三的那个就是嫣红。

　　回城的马车上，沈明问周予安：“杀死他们的真是嫣红？从嫣红眼睛里爬出来的那个是什么？嫣红不是中毒了？一个中毒的人怎么可能杀死另外两个人。”

　　“我也是最近才想到的。”周予安晃着手里的小竹筒，“北狄是由多个部落组成的，其中有一个很小的部落叫做天巫族，据说是上古巫神的后代。与大晋不同，天巫族是以女性为尊的。除了首领和战士外，她们还有自己的巫医。巫医分为白巫医和黑巫医，白巫医类似我们的大夫，黑巫医更像是巫师，用的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例如她们做法的法器，不是老人的头骨，就是幼儿的腿骨。”

　　“嫣红是北狄的黑巫医？”

　　周予安摇头：“我虽跟师傅去过北狄，却没见过黑巫医，她们不住在部落里，行踪不定，极其神秘。我只知道这个是北狄的黑巫医炼制的。”

　　“虫子还需要炼制？”沈明用手轻轻触碰着竹筒：“很厉害吗？”

　　“僵虫有毒，服之可麻痹全身，令人不知疼痛，不畏生死。”将竹筒放在一边，周予安看着沈明的眼睛道：“二十年前的江湖上有个一剑成名的剑神李淳风，成名之后不知所踪，沈大哥可知他去了哪里？”

　　沈明摇头。

　　“鬼谷，他去鬼谷向我师傅求救。”周予安继续道：“李淳风是个痴迷武学的道士，可惜天资平平，不管如何努力，都只能在原地踏步。为成名，他向黑巫医求取僵虫。一战成名固然可喜，伴随而来的却是昙花一现，至此江湖上再无李淳风这个人。不是他淡泊名利，而是他全身溃烂，死在了鬼谷。”

　　“因为僵虫？”’

　　“师傅说过，此虫甚邪，且勿碰之。”周予安瞄了眼竹筒：“僵虫无错，错的是那些觊觎它药效的人。”

　　“青鸾阁的消息。”沈崇明递了张纸过来，上面全是嫣红的信息。

　　北狄探子分两种，一种是负责刺杀的，另外一种是负责打探情报的，嫣红属于后者。她曾以丫鬟的身份潜伏于工部的某个官员家中，后被该官员看中，做了通房。一年后，官员被杀，嫣红逃走，等她再出现时，是京城最大的药房济世堂刘掌柜的续弦。好巧不巧，这刘掌柜的儿子在太医院当差，归周庭深管。

　　“可是遂州疫症时，刘掌柜的儿子出了什么问题，让你们注意到了这个嫣红？”

　　周予安问，沈崇明点头。

　　“由他负责照看的病人出了问题，而那些病人的症状与我们在桃花仙子庙后山上见到的那些傀儡人一样。我手里的药方就是从他的包裹中找到的。”

　　沈崇明继续道：“他不承认那个药方是他的，更不承认那些病人变成傀儡与他所使用的药物有关。为证清白，他把他煎的那些药全喝了。”

　　“他，变成了傀儡？”

　　“没有，只是伤了脾胃，需得养一阵子才能好。”沈崇明摩着手指：“他以死明志不像是假的，我让执剑查了太医院的所有人，查着查着就查到了嫣红身上。军情紧急，就让执剑传了消息回京。后来的事夫人也知道，我因为伤重一直待在夫人的青庐里，待我想起这件事时，嫣红她已经逃走了，我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她来了燕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