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跟用匕首切腹比起来，抹脖子显然更快。不是自杀，便是自救，自救为何要剖腹，自是因为那腹中有东西。
周予安站了很久，用脚碾了碾，鞋底上沾了一只被压扁的小虫，很像她师傅画册里画的。
“我记得，那墓道里的壁画你也碰了。”沈崇明道：“你为何没有被念虫选中？””
“大人觉得呢？”
“因为你无欲无求？”
“错，因为我受伤后知道敷药。”周予安眯着眼睛笑：“念虫最讨厌金疮药的味道。”
瞅准时机，周予安闪入墓道，将蛰伏在墓道里的人一脚踢翻。
那人喘息着，目光阴狠，手中握刀，刀尖带血。
“姓名，年龄，家住何方，藏在这墓穴里的目的是什么？”周予安揪住他的衣服，直视他的眼睛：“认得我？想起来了，青阳县衙外头，那个挑着扁担叫卖的小商贩。你这个人，恩将仇报，当日我可是帮了你的。”
“只能说明你笨！”那人冷笑着：“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是不说还是不知？啧啧，还说别人笨，你一个三十好几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姓名，年龄，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什么三十好几，我还不到二十。”那人急了：“要杀就杀，要刮就刮，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不会再说一个字。”
“真有骨气。”周予安给了他一个认可的眼神，转而向沈崇明道：“他说他不到二十，你信吗？我不信，这长得也忒老了些。”
“是老了！”沈崇明点头：“他似乎很忌讳自己的年纪。”
“正常，人都怕老，尤其怕显老。”周予安伸手，“你身上有一种白色的药丸，是我闲来无事时做的。只需一粒，就能让人老上十岁。杀他，不值得，刮他，太费劲。药丸好，咱们可以坐在这里等他一点点老死。”
人都有弱点，一个连虫都害怕的人自然是怕死之人。
看见白色药丸那一瞬，那人的脸色变了，握紧匕首准备反击。
“你还真是不自量力。”打掉他的匕首，将白色药丸塞入他的口中，眼见着青丝一寸寸变白，那人慌了，跪在地上不断请求：“你们杀了我吧！我不要老死，我不要变得跟那个怪物一样。”
“怪物是谁？”
“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个。”那人捧着全白的头发：“他叫粟凛，是粟将军的后人，是被我家主人保下来的。”
“你家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真实样貌。”那人摇头，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皮肤变成犹如老人般的褶皱：“我是在坟庄长大的，我们整个庄子都是因这个坟墓才存在的。太子，王爷，跟我们又有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就因为他出生富贵，死了还要我们来守。我不服气，十三岁就背着爹娘从庄子上逃了出去。”
那人抬头，已经衰老的眼睛里满是后悔。
“山外的世界很大，山外的世界也很繁华，可山外的那些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里人。他们骗我的东西，打我，骂我，把我当成是一条在街头流浪的狗，是主人救了我。”
那人深吸一口气。
“除夕，万家灯火，在我快要被冻死的时候，主人带着一张面具出现在了我跟前。他给我看病，教我如何才能不被人欺负，他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全都带到我面前，让我按着自己的想法报仇，那是我人生中过的最畅快的时候。”
“庄子上的人是被你的主人带走的？你的主人把他们制成了傀儡?”
“那些都是不听话的人。”那人道，“听话的都活着，例如我，
例如我的家人。主人赏罚分明，从未刁难过我们。”
“石壁后的那间密室你看过吗？”
那人摇头。
“去看看吧，你的主人在骗你，你的家人，应该也在那堆枯骨里面。”
“不可能，主人送他们去青阳县享福，只要我帮主人办事，他们就可以衣食无忧地活着。”
“你家人有什么特征？比如，手上有没有带一条红色的绳子，绳子上串着木莲花的种子，种子上还刻着自己的姓氏李。”
“妹妹，整个坟庄只有我妹妹喜欢捡木莲花的种子做手链。”那人睁大眼睛，扶着墓道站起来：“主人不可能骗我，绝不可能骗我！”
石壁打开，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一头撞死在石壁上。
周予安懵了，“那还真是他妹妹啊，我随口说的。”
“不关你的事儿，路是他自己的选的。””
“线索没了。”
“一个弃子，就算我们放过他，他的主人也会让他死。”沈崇明的眸光极淡：“走吧。”
等王县令匆匆赶到前院，沈崇明已经进了门，正立在王家进门的那块影壁前猫腰瞧着上面的东西——阴阳刻，这种技法一般不会出现在影壁上。
单看阳面，只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阴面却藏着前朝的万里江山图。
“沈大人。”王县令迎上前打招呼。
沈崇明直起身，脚步没动，连目光也没转，直接问：“王县令的这幅江山图刻得不错。”
王县令慌了，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沈大人说笑了，这就是普通的山水图，哪里挡得上江山二字。这江山可是沈氏的江山。”
“王县令记得就好！这影壁做工粗糙，换了吧。”沈崇明转头，跟个无事人似的：“桃源村、太子墓，坟庄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桃源村的事情下官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有那个太子墓，下官就任时曾听人提及过，但没想到这前朝的弘瞻太子竟然真的葬在这里。至于墓里的那个粟什么的，下官是真的不知道。百姓失踪之事，下官曾着人调查，查来查去没有半点儿线索，下官也没想到，这人竟被那帮凶徒藏到了坟墓里，还给做成了傀儡。下官该死，有负朝廷，有负百姓。”
“自知有罪，便向圣上递个有罪的折子吧。”沈崇明平静地看着他：“王县令身旁的那位师爷去哪儿了？”
“师，师爷……师爷他回乡下去了。”
“真回乡下去了？”沈崇明给执剑使了个眼神：“王县令，你莫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的脾气太好了些?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点你，你却顺梯子爬墙，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