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愣愣地,说是从青庐找的。
秦中蹙着眉头问他青庐是哪儿,他七绕八绕说了好半天,才说清楚青庐是间医馆,周予安既是青庐的掌柜又是青庐的坐诊大夫。
秦中不信,周予安拿出鬼谷的信物在他眼前晃了晃,告诉他,自己师承鬼谷,医术虽不是一顶一的好,起码能见人。秦中若是信她,她可以帮忙看看他的断骨,兴许有法子给接上。
断骨再生,秦中顿时激动起来,他问周予安:“姑娘的意思是我可以站起来?”
周予安看了看他的腿,摇头:“想要恢复如初怕是不行的,你的双腿已经出现了萎缩的迹象。不是小海的原因,他把你照顾的很好,这种萎缩不是按摩或者日常细心照顾就能缓解的。它与你的长期不能行走有关。”
“依姑娘所说,即便接上了断骨我也仍是个废人!”
“尽人事,听天命。”周予安示意秦方和小海把他的身子翻过去:“你的脊柱断成了四截,其中两截是完全折断的。”
“不错,杀我之人也是这么说的。”秦中闭上眼睛:“他原是想将我杀死的,又觉得让我死了太便宜,故而用这种法子折磨我。”
“杀你之人是谁?”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此人行事与众不同。”周予安按到断处:“以指力掐断脊柱,北狄境内有此功力者屈指可数,多半在北狄王庭之中。听秦捕快说您做过刽子手,一个刽子手,怎么会引来北狄王庭追杀?”
“姑娘说笑了,北狄王庭怎么会追杀我?”秦中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是吗?”周予安收手:“断骨可接,但需要将你的整个后背打开,露出里面的骨头。我会给你用一些止疼的药,但不保证你能活着醒过来。”
“死,对一个废人来说不是坏事。”秦中看着秦方:“秦方是衙门里的捕快,我可让他去问县太爷要一张凭书。无论结果如何,无论生死,都与姑娘无关。”
“即使成功也需要长期服药,效果因人而定。或许一年,或许数年才能让你坐起来。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姑娘说的这个我懂,我秦中断不会因为这个抱怨或者难为姑娘,在场之人皆可为证。”
“秦捕快觉得呢?”
“二叔这病能治自然是最好的,姑娘是大夫,我信姑娘。”秦方喘了下:“可是二叔,您得将这害您的贼人告诉我。我秦方大小也是个捕头,我总得知道是谁跟咱们老秦家过不去吧。”
“此事你勿要再提。”秦中闭眼:“这个人不是你能去查的。方儿,你是我秦家唯一的指望。你爹老了,你二叔又是这个样子,你安安生生的,比什么都好。你二叔当年就是因为好奇心太重才会惹祸上身的。”
秦方急得原地转圈,妥协道:“我可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我得知道这个事儿是什么事儿。二叔,倘若周姑娘真把您给治好了,倘若此事被那个人知道了,他再找回云州城怎么办?倘若那个时候我成亲了,给老秦家留了个根儿,他要把老秦家的这个根儿给掐了怎么办?叔,我的亲二叔,我总得知道我要防着谁吧。”
“他不会来的。”秦中睁开眼:“一个废人就算重新站起来了又能怎么样?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没人在意了。”
“既然如此,二叔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周大夫也想知道?”秦中没看秦方,反而将目光落到周予安身上。
周予安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地承认:“确有几分好奇!”
“十年前,王庭里发生了一场变故,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那个时候,我才十五六岁,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心一意跟着师傅学砍头的小徒弟。我从砍瓜学起,然后砍稻草人,砍木头人,砍棉花人,总之,师傅让我砍什么我就砍什么。按照师傅的规矩,不满十八周岁是不能上刑场的。然而,我却成了那里头的意外。”
秦中闭着眼睛回忆。
人生中的第一次上刑场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师傅从被窝里拽出来。师傅满身血腥,像是才从刑场上下来的。他想问,师傅用沾着血的手堵住了他的嘴。马车等在门外,车上还坐着他的几个师兄。一路无话,马车把他们拉到了郊外。下了车,发现是处浅滩,滩上跪着许多人。
他有些紧张,没敢细数,估摸着得有个上百号人。
单从衣服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看不清面容,他们是背对着他跪的,且每个人的头上都照着一个黑布袋。隐隐的,似有人在哭,循着声音看去,哭声又没有了。
没容秦中他们细想,上面就下了命令。秦中完全不记得那些头都是怎么被砍下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澡堂子里泡着了。他问师兄,师兄让他不要多问,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当做噩梦一场。
然,噩梦还在继续,每到深夜就会有马车来接他们,每次都要砍几十到一百多的人头。
这个噩梦一直持续了七天,直到第七天夜里,秦中惊觉他的师傅和几个师兄都不见了,偌大的马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回他留了个心眼儿,没像往常一样回屋休息,而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临近天亮,院子里突然闯进几个黑衣人,那帮黑衣人拿着刀就往他屋里冲。
他捂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后来呢?”秦方问。
“年轻气盛,怕了一阵儿后竟然想把这事儿查清楚。”秦中笑了笑,睁开眼睛:“第二天,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了衙门,我观察他们每一个人的反应,似乎都与夜里的黑衣人无关。此后半年,我白天在衙门,晚上除了值夜外都宿在人多的地方,倒也安然无恙。”
“二叔是半年后出的事故?”
“不是事故,是惊喜。“秦中的眼睛里泛着亮光:”我升职了,顶替了我的师傅,成了衙门里负责砍头的最重要的那把刀。职位升了,薪俸涨了,还学着师傅收了几个徒弟,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直到那个人出现在衙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将他认出来了。他也认出了我,没有声张。怪我,不分好歹,竟然跑去向大人打听他的来历。若非我昏了头,又岂能遭来这断骨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