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侯江凛上书,恳请皇太后为长宁王沈崇明赐婚,理由竟是爱女亡故多年,不敢耽误王爷的终身大事。满京城的人这才想起,长宁王与江家嫡女是有婚约的。
江家嫡女江清蓠于六岁那年失踪,江侯爷命人多方寻找,却只找回尸骨一具,葬于江家祖坟。江夫人思女成疾,不到半月,随女而去。江侯爷伤心欲绝,差一点在京城中掀起腥风血雨,被此事牵连者多达数十人,以至于往后十年里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直至两年前,长宁王行冠礼时,礼部尚书才鼓起勇气问了几句。长宁王是这么答的:“当年被寻回的那具尸骨不一定是江小姐的,那块随身玉佩不是还没找着吗?”
目光转到宁国侯身上,江凛心虚不敢回应。
他比谁都清楚,当年从郊外寻回的那具尸骸并非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早就被他活埋了。
长宁王提及的那块玉佩他去寻过,不仅玉佩没寻到,就连原本该待在棺材里的那个人都不见了。他不信鬼神,却不敢笃定他的女儿是不是死而复生。这几年他一直在找,尽管行事低调,却不敢保证长宁王那边没有得到消息。
为此,当长宁王说出那句话时,他矮着身子往后躲了躲。
两年,他观察了长宁王两年,确认他当年所说只是托词,这才大着胆子在太后娘娘跟前提起了婚事。太后娘娘就坡下驴,直接把江凛的二女儿,现任的江家嫡女江映月指给了长宁王,婚约照旧。
沈崇明在马车里读得那封密信就是有关于这桩赐婚的。
他知周予安是江凛的女儿,却不知她愿不愿意以江家嫡女的身份嫁给自己,倘若她不愿意,他就得娶江映月,进而借着这桩婚事彻底铲除江家在朝中的势力,卸了齐王与李晟在朝中的这只臂膀。
这是兵不血刃最好的办法。
他不会与江映月有什么夫妻之实,但他怕,怕因此失去周予安,惴惴不安下,有了马车中的那几句试探。
试没试出周予安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愿意娶江映月,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他也不愿将长宁王妃这个身份给除了周予安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于是,这一年的晋国发生了两件大喜事。
第一件,皇太后为长宁王沈崇明赐婚,赐婚对象为宁国侯府嫡女。
第二年,失踪多年的宁国侯府嫡女找到了,将会跟着长宁王一块儿回京。
就在周予安与沈崇明从遂州启程的同时,宁国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现任侯夫人秦柔,也是江凛的继室扑在他身上又捶又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跟我说呀?”
江凛也是一头雾水,看着手中的密信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秦柔红着眼睛:“你是侯爷,那个跟长宁王一块儿回来的是你的女儿,我不问你,问谁去?你不是跟我说,她早就死了吗?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她这是要干什么?厉鬼索命吗?”
“你胡说什么?!”江凛举起巴掌,眼见着就要落到秦柔脸上,站在一旁的江映月冲了过来。
“父亲,你这是要打母亲吗?”江映月将秦柔拉到一旁:“母亲,你也是晕了头了,怎么能怀疑父亲呢?这事儿一看就有蹊跷。那密信上不是说了?自打长宁王离开京城,便与一个叫周予安的乡下女子过往甚密。我寻思着,这密信里提到的江家嫡女就是那个周予安。”
“乡下女子,她怎么敢?”秦柔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
“她是不怕,可她背后有长宁王啊。”江映月柔声道:“长宁王喜欢她,想让她做江家的嫡女,可我们江家也不是吃素的,不是那个阿猫阿狗都能塞进来的。母亲与其在这里跟父亲闹,倒不如帮父亲想想该怎么拆穿这个从乡下来的江家嫡女。”
“月儿说的是。”江凛合上密信:“我虽未表明立场,可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我是齐王殿下的人,长宁王与齐王素有不合,断不会听着太后的娶我江家之女为妻。”
“老爷既知,为何还要太后赐婚,倘若他真的娶了月儿,岂不是害了她?”秦柔急道。
“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朝堂之事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江凛将密信丢到一旁:“站在太后的立场,对于这桩婚事她是乐见其成的。倘若长宁王忠于皇上,娶了我江家之女,等同于笼络住了江家。倘若长宁王对皇上三心二意,我江家定会趁势反击,暗中将他的弱点透露给齐王殿下,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合着我们江家是那条鱼?”秦柔越发急了。
江凛白了她一眼,冷声道:“做鱼有什么不好?只要人家还愿意争你,愿意利用你,就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你在这晋国,在这朝堂上就还能有一席之地。”
“可——”秦柔抓住女儿的手:“那也不能牺牲女儿的幸福呀。”
“嫁给长宁王就是不幸福,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江凛磨着手指:“你不想月儿嫁给他,他也不想娶,否则何必弄出个江家嫡女。太后能想到的,长宁王岂会想不到。长宁王想到的,齐王殿下又怎会想不到?沈江联姻是必然,只是在这桩联姻背后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老爷说的我都糊涂了。”秦柔跺脚:“眼下怎么办?太后的赐婚圣旨下了,长宁王又弄出个江家嫡女来,这嫡女我们是认还是不认?不拆穿,让她顶着江家嫡女的身份嫁给长宁王,万一对我们江家不利怎么办?拆穿了,不仅会得罪长宁王,还得让咱们月儿嫁给他,他会善待咱们的月儿吗?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呀,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妾身该怎么办?月儿该怎么办?”
“母亲!”江映月握住秦柔的手:“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上之策,她既是江家嫡女,出嫁之前定然要住在江家。她一个乡下女子,能有几分能耐,只要她入了江家,生死还不是由咱们说了算。”
马车里,正在看医书的周予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未等绢帕捂到鼻上,身上一沉,多了件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