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铁钉杀人的案子并不多见,在周予安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跟着师傅去青州府衙门帮忙。
死者是一名年轻妇人,与丈夫成亲三年,未有生育。依死者丈夫所言,他的妻子乃是意外身亡,之所以报官,是希望官府做个见证,以免妇人的家人日后来寻。
复勘现场时,青州府的捕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例如,在死者遇害之前,卧房里的陈设调整了。再例如,杀死死者的那根钉子原本是不该出现在卧房里的。最后,在死者滑到的地方居然出现了猪油。死者家境贫寒,猪油这样的东西断不会随意地放在床下。看似意外的现场,处处透着诡异。
经师傅为死者开颅后发现,在死者的头部不止嵌入过一根铁钉,只是要她命的那根插在了刚刚好的地方。
死者的死亡是被精心算计过的,杀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
死者是备受宠爱的官家小姐,丈夫是备受赞誉,出口成章的才子,两人在踏青时一见钟情。尽管认可才子的学问,小姐的家人却不愿意将小姐嫁与他为妻。理由很简单,不是所有的才子都能考上状元,而能考上状元的都是才子,跟才子比起来,家世更重要,所谓的学问只是用来装饰家世的。
他们为小姐选的是另外一门亲事,门当户对,人品俱佳,小姐嫁过去断不会受委屈。
奈何小姐一心一意只想嫁才子,不顾爹娘反对与其私奔。
没有礼聘,只有一对儿从摊子上买来的便宜的龙凤烛。
婚后第二个月,小姐有了身孕,可她不知道,只觉得身子难受。婆婆嫌她矫情,动不动就生病,为了锻炼她,让她早起担水,晚睡劈柴,做不好了挨骂,做得少了也要挨骂。
她一个官家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没几日就累得小产。
婆婆不仅不体谅,反而抱怨她花钱,抱怨儿子找了个没用的媳妇儿。才子为了她跟婆婆闹翻,带着她从家里搬了出来。
她满心感动,却忽略了一个现实。
才子空有骨气却没钱,他们连最便宜的客栈都住不起,只能借助在旁人不要的,四处透风的老宅里。才子虽穷,却有着富贵公子没有的傲气,认为他的口是指点江山的,手是写锦绣文章的,让他干活是糟践他,让他出去谋生是看不起他。
家里无米下锅,他却想着天降富贵。
小姐劝了,才子没听,反倒质疑起小姐对他的真心,认为小姐是不愿意跟着他吃苦。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小姐典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开始像一个穷人家的媳妇儿那样四处谋生。
不到一年,小姐就从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变成了身着布衣,头发蓬乱,面容粗糙,手上满是冻疮和茧子的乡下妇人。
靠着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才子终于考中了进士。
本以为是苦尽甘来,哪知才子变了心,喜欢上了书院院长的女儿。
才子与小姐的事儿,院长女儿曾有耳闻,她不愿做妾,更不愿因为这个事情背负骂名,她要才子尽快解决。
才子知道小姐没了后路,也知道小姐断不会与他分开,强行抛弃,只会落个负心汉的污名。他还要求功名,不能有污名傍身。
思来想去,只有除掉小姐。
他没杀过人,不知道如何杀人才能不留下痕迹。就在他冥思苦想时,小姐出了意外。她在扫地时不小心滑倒,头撞到桌子。桌子是从外头捡回来的旧物,桌角用铁钉固定。
小姐滑倒时,刚好有一枚钉子是凸起的,扎进了小姐的脑袋里。
小姐命大,晕了一阵儿就醒了,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疼。
翻看小姐的头皮,除了钉子与头皮接触的地方有少量出血外,什么都没有。
才子如获至宝,找到了杀死小姐的最好的办法。
然,意外终究是意外,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为了制造完美的意外,才子在家中试验了很多次,有两次是故意将小姐绊倒的。只可惜,每一次都是差一点。
为了成功杀死小姐,才子策划了很多次,经反复试验,终于找到了最契合的那个点。为了让整个案子看起来更像是意外,他先让小姐生病,又在小姐的药里动手脚,让她烧得稀里糊涂。
案发时,他故意在外敲门吵醒小姐,以没有带东西为由催着小姐下床为他取。事先,他已经拿走了小姐的鞋子,脱了她的袜子,
使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赤足走路。
他在床下铺了稻草,稻草上洒了水。
当日气温极低,水在稻草上结了一层冰。为防计划失败,他又在冰裳洒了一层猪油。
就这样,小姐死在了他精心设计的谋杀下。
倘若不是那名捕快发现了端倪,结案后的他会立马与院长的女儿成婚。
公堂上,才子对于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但他不认为是他的错,反倒认为是小姐逼的他。倘若小姐肯与他好聚好散,他也不会想着杀妻。
不,不是杀妻,他压根儿就不承认他与小姐是夫妻,口口声声说他们二人并未行过媒,拜过天地。
可怜的小姐,一片深情,终究错付。
这个案子让周予安印象极深,并且打从心底对男人产生厌恶,质疑情感的真实性,直到遇见沈崇明,她才知道有些感情是由不得自己的。明知不合适,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小姐错不在感情,错在没能及时止损,没能看清身边人的心思。
“也许是看清了,但对对方仍抱有幻想。”抱琴蹲在墙角,看着铜盆里飘忽的纸钱:“姑娘是怎么从那个案子联想到这个案子上的?她的夫君也不是才子啊。”
“表情以及她的头发。”周予安道:“她的表情与我多年前看见的那个表情很像,还有她的头发,右边的发髻要比左边梳的好,用来固定头发的发带绑错了。你看这个发结,只有不善梳头的男子才会将发带绑成个死结。”
“还真是,我爹给我梳头就是这个样子的。”抱琴道:“说起来,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六岁生辰那天,父亲第一次用发带给我绑头发,绑的也是个死结。”周予安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哀伤:“检查时特意留意了她的头发,按了按,发现是钉子,不止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