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勋到栖云院的时候，姜令仪刚把从赵琦那里收到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收在库房里。

　　本以为早上被那么一打岔之后能逃过姜长勋的追问，没想到他紧追不舍，都找到自己院子里来了。

　　姜令仪没办法，只得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了屋子。

　　“哥哥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有什么事咱们之后可以慢慢说啊。”

　　姜长勋对她委婉的逐客令充耳不闻，负手站在房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子里不复从前破败的景象，杂草落叶都收拾得很干净，石阶上的青苔也被去除，整个院落焕然一新。

　　“听说母亲新拨了人来伺候你的起居。”

　　“是啊。”姜令仪笑道，“栖云院一下多了这么多人，我都有些不习惯呢。”

　　可不是嘛，现在这不大的栖云院可是足足有六个丫鬟一个婆子，比作为郡主的姜令曦排头还大，不知道的以为罗音华多稀罕她呢。

　　姜长勋自然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他环顾一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屋子里的陈设似乎也不同了。”

　　家具都换了崭新的红木，姜长勋不便去内室，但只看屋中立着的那块水墨屏风，就能猜到内室也必然有所改变。

　　姜令仪不明白他的意思，原主之前的处境他不是不清楚，现在问这些，是想听见姜令仪夸他的好爹娘幡然醒悟找回爱女之心吗？

　　“母亲疼我，不仅惩处了私吞我月银和各项份例的管事，把之前缺的补给我，还额外补偿了一些物件，连床都换成了最好的拔步床。”

　　姜令仪与姜长勋相对而立，心平气和地问道：“这是哥哥想听的吗？”

　　看着她从容坚定的眼神，姜长勋再次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们都下去，我和姑娘有话要说。”

　　若虹犹豫地看了姜令仪一眼，脚步停滞不前。少女微微颔首，她才领着碧青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兄妹二人。

　　若说姜承望夫妇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优点，那就是外表出众。姜家兄弟幼年丧父，母子三人住在一座破庙之中，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位江湖游医收为徒弟，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年轻时姜承望和兄长姜承嗣因为长相俊美，又能治病救人，被戏称为玉面郎中，在老家颇有名气，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娶到当时城中县令的女儿为妻。

　　二人当年也是郎才女貌，惹人艳羡的一对，所以大房的子女无论性情如何，在外貌上都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姜令仪穿越以来见过不少美男子，不管是芝兰玉树的祁王，还是桀骜不驯的萧三公子，甚至是略显稚气、清新俊逸的赵琦，都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但姜长勋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没有高贵的出生，自然缺少了天然的自信和狂气，但在浓重的书卷气之下，姜令仪却也难以忽略他眼眸深处的勃勃野心。

　　他的脸色阴沉，一字一句，仿佛不问出一个答案就不会罢休。

　　“我再问你一次，姜令仪在哪？你又是何人，混进姜府有何目的？”

　　“姜令仪已经死了。”

　　男人瞳仁一缩，看着眼中蓄起水光，却扬唇微笑的姜令仪。

　　“那个懦弱无能，连说话都不会，被丢在栖云院苟延残喘地活着的姜令仪已经死了。哥哥，我原本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原来是我错了，连你也希望我做一只失去翅膀的鸟雀，永远被关在罩着黑布的笼子里。”

　　姜令仪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发簪，那是一根白玉制成的簪子，触手温润，被原主连同妆匣放在枕边，视若珍宝。

　　“这是去年我及笄时哥哥送我的礼物，当时府里张灯结彩，为宁安郡主的及笄礼做准备，只有哥哥还记得我也即将过生辰。”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姜令仪强压着喉咙间的哽咽，连呼吸都变得破碎不堪。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你心血来潮时的施舍。”

　　她扬手要把发簪掷出去，被姜长勋捏住了手腕制止，两人在被窗格切割开的光影中沉默地对峙。

　　从在大牢里她抓住自己说有办法救皇孙时，姜长勋就产生了怀疑，回府以后她当众割舌筋，伶牙俐齿地和爹娘对峙，姜长勋全部看在眼里，直到春宴上一曲技惊四座，出手救赵府公子，这些都不是他所认识的姜令仪会做的事情。

　　可她的每一寸皮囊，从稍显瘦弱的身材到苍白病色的脸，都确实是那个常年被刻意忽视的姜令仪所有。

　　姜长勋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他始终一言不发，微垂的眸子深浓如墨，姜令仪知道自己说对了。

　　即使有过偶尔的关怀，原主把他当做是可以信任的救赎，但姜令仪知道，他不过是可怜那个少女而已。

　　若是真的关心，他为什么从来不曾提出要改善原主的生活环境。作为被姜承望夫妇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他是这个府里最有机会解救姜令仪的人。

　　可是除了偶尔的看望和关心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哥哥问出这种无厘头的问题，是因为觉得我变得不像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姜令仪挣开了他的桎梏，露出一个悲怆的笑容。

　　“可是你真的认识过姜令仪吗？”

　　夜里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姜长勋的眼前依旧是姜令仪被泪水的打湿的一张脸。

　　她猩红的眼角在肤色的衬托下更加艳冶，叫人不敢直视。

　　那样脆弱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比剑锋还要锋利。

　　“哥哥不曾问过我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会做什么，整个姜府没有人在乎过我每天在这栖云院里都干了什么，现在又如何肯定我就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呢？”

　　“我现在告诉你，我也和姜令婉一样喜欢漂亮的衣裳，华丽的首饰，而不是日复一日穿着洗到褪色，短到能露出脚背的衣服。父母的疼爱我已经不再奢望，但我至少要打开栖云院这扇大门，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们给不了我，所以我自己争取。”